流年我的牧场我的羊群散文

作为远离乡村的偏僻牧场，每逢暑期或周末，家里的活计需父亲操持时，牧羊的事大都由长子的我来全权钦差。这些库布其大漠北缘西梁牧场的往事，已过去好多个年头。

1

每次踩着露珠滑落的时光出牧，我的还算稚嫩的双肩，背着干粮、水壶和父亲的叮咛，赶着一百多只羊组成的群羊军团，一路西行。

在春季干旱少雨的年份，西梁牧场死气沉沉，四野苍凉的使人有些压抑、憋闷，呼吸也似乎有些不够流畅。许多牧草的种子，焦躁地等待雨水的浸润，如同嗷嗷待哺的孩童，期待母乳般局促。就此，我赶着我的羊群，风风火火溅起一路风尘，到西北十多里的补拉滩寻求援助。补拉滩是一方湿地，东西长五公里，南北宽一公里多一些。泱泱湿地上密集生长着一种叫寸草的牧草，根系和泥浆亲密地交融在一起，似乎过去了好多个世纪，许多地方地下已形成尺数厚的腐殖质。这种牧草，没有枝干，茎叶一根挨着一根朝着天空的方向昂首，很少有屈膝的时候。远远望去，补拉滩就像一张硕大的绿毯，铺设在茫茫旷野，绿的有些夸张，天地之间好像融为一体。

在我十多岁的时候，补拉滩一带水源丰沛，人畜踩在软绵绵、晃悠悠的寸草上，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亢奋，写满欢乐与快意。

补拉滩作为一处天然牧场，它是周围村庄牲畜的大据点和食源地。特别是干旱年份，补拉滩星星点点爬着牛马羊驴等家畜，那些黄牛组成的方阵，低着头用舌头收揽青草，安安静静地细嚼慢咽，时而甩动尾巴驱赶着牛虻，时而晃动着犄角，驱赶眼鼻处的蚊蝇，背上觅食的喜鹊，随着牛的行走姿势舞来舞去。成群的马儿毛色放光，有的一时兴起，面对面扬鬃跃蹄吐鼻嘶鸣，有的撅起尾巴奋起后蹄撒欢。在马群旁观望的少许毛驴，抬起耷拉着的眼，间或发出“果儿、果儿”地叫声，以示自己的存在。而那些觅食的羊儿恍若白云般散落在旷野碧空，构成补拉滩好一幅壮美的绝色画面。

由于补拉滩受到牲畜年复一年的踩踏，受力不匀凸凹不平，形成弯弯曲曲的小径。有一部分寸草地凹了下去，一部分寸草地凸了起来。凸出的部分自然挤压形成将近一尺高的球状物体，凹下去的地方就像曲曲回环的过道。补拉滩地势平缓，南端是高台地，地形呈南高北低，属承压水地带，星星般散落的泉眼，一汪汪地翻卷着细浪，一路欢歌，向补拉滩源源地补充着水源。寸草滩的水草长势葳蕤、繁茂，家畜啃了春天啃夏天，一年四季啃春秋。牧工累了的时候，就地取材把凸出的球状物作为凳子或躺椅，就地丢个小盹，静静地倾听大地深处的呼吸。

2

牧场驻地距库布其大漠四公里。每年的六月份过后，我常踏着雨后的空廓与清新，吆喝着我的群羊，向大漠深处走去。那里的许多耐旱性植物，或多年生抑或一年生，或灌木抑或半灌木，是羊极其喜爱的美味珍馐。在库布其沙漠，那些曾经因洪峰冲刷而成的沙谷，或大风吹刮，沙丘移动，形成无以计数的波峰浪谷，似一列列整装待发的帆船，静卧在茫茫沙海里，在这些号称“死亡之海”里，生长着羊柴、沙竹、灯香、棉蓬、柠条、白草、沙芥等其他地方没有的天然植物，这些植物是品相极好的牧草。叫羊柴的多年生植物，嫩条舒展，枝干鞭杆样粗细，高低两米左右，紫红色的花朵次第开放。高高的白柠条也混杂其间，叶灰花黄，煞为壮观。在稍深些的沟谷，时有芦苇涌荡，羊钻入其间，枝叶左摇右晃，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在沙谷两侧百十米甚至更高的流沙坡上，底畔沙竹草密密麻麻的生长着，小指宽的叶子，米数高的身段，直立向上，青绿滴翠，间或夹杂一些沙奶奶的植物，羊 般大小的绿色果实，密集地挂在枝叉。采摘而下，乳白色状粘液从伤口处自然流出，别说羊吃，就是人吃，也是甜润爽口，甘露滋润，解饿止渴。抬头向百米高的沙坡望去，灯香、棉蓬几样牧草，舒展臂膀，鲜绿的模样，稀稠不等爬在大漠高坡上。在有的高坡上，时有一种叫沙芥的野菜类的野生植物，在沙漠松软的腐植土滋养下，叶片肥厚、墨绿，远远方能一睹芳容。人或羊，只要发现这种植物，兴奋点迅速澎湃。尽管爬上沙漠高坡很是吃力，但在那种场合如注入鸡血，动力一般驱使。

沙漠一道沟谷的尽头，也就是三五百米，就被前方一道沙岗拦腰阻断。我就赶着羊群从低缓一些的沙岗，翻入另一条沙谷，在锅底一样的沙漠地带，羊儿们活蹦乱跳地采食，直到肚皮鼓胀，懒洋洋地卧在羊柴、柠条枝干抛下的阴凉地，津津有味地反起刍来。

每次的夏雨过后，我家的羊群都要例行公事地深入到库布其沙漠里，进行一次次能源补给。沙漠里的草，在与干旱久经抗衡中，形成一种地缘优势，向来硬气有营养，适口性还好，既可以充饥，又能使瘦弱的羊迅速提升膘情。

而夏日炎炎烈日暴晒之时，牧人是不会冒然闯入沙漠里的。那个时候，日浪滚滚，即使有沙柳、羊柴、柠条的绿荫遮蔽，人畜也是难以抵挡赤日蒸腾的烈焰的炙烤。倘若有人胆敢进去，也会怀有一种壮怀激烈的蕴味。但有一种家畜，时常在那里出没，那就是有“沙漠之舟”称谓的骆驼，在高温和烈日里，显得淡然和寻常，似若戈壁滩的胡杨，岿然行走在大漠长河落日里，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身在库布其，大漠的峰峦起伏，重峦叠嶂，是固有的架构。从那里出入，没有坐标可以参照，不熟悉地形地貌的人，单独出行，迷路是常有的事。我每次进去折返，断然不敢在沙谷里行走，原路返回又不是牧人的风格。除非风沙大作，昏天黑地不得而已。在这样的时候，我就像一叶帆船，行走在沙漠的峰峦上，站在高处向外眺望，目光敞亮地指挥着羊群，踏向归家的路，这都是父亲生死研判的成果延续。

收秋季节是羊膘情渐长的日子，这个时期膘情抓得好坏，是衡量牧羊人称职与否的一个标尺。这个时期，是牧羊人最为忙碌的阶段，此时牧场的草也由深绿走向金黄。羊在食草的过程中，连同草籽也一并顺肠而下，实如补充饲料一样重要。此时的农作物也开始收割拉运，遛茬地既能采食到粮穗，也能进食渠塄堰畔的那些长势茂盛，从没有被啃食过的杂草。那个阶段，牧场的羊群游走于农作物地块，牧人手持牧鞭或羊铲指挥着羊群，胸中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那些闻见稻谷浓浓香味的羊儿，像发情样疯了一般到处乱窜，抢食地里的庄稼和杂草。此时，只要举起鞭子，翠鞭一响，或羊铲甩出的沙土，随带牧羊者惯用的嘶吼声，喊喝着某羊的名字，领头乱窜的羊就有几分惧色，立马规矩了许多。一会儿过后，那些威慑又被羊抛在了脑后，它们如法炮制，又疯了起来，如此一来，折腾三两个小时，羊已腹满，人也累得差不多筋疲力尽。

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随着庄稼开镰收割、拉运程序渐趋完成，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心宽眼亮，从此任由羊群左右逢源纵横驰骋，羊也个个膘满肉肥，走起路来一起一伏，身子悠悠晃晃地甚为好看。此时已进入深秋，季节醉了，牧人的心也随之醉了。

4

地处大漠边缘的牧场，冬春季风沙向来很大，时有沙尘暴出现。黄风刮起来，昏天黑地，天地之间连成一片，车轮大的沙蓬等沙地植物，能从地面腾空而起，在空中轻飘飘地飞舞。刮风的声音尖利刺耳得吓人，砂飞石走，沙子打得人脸都生疼。呼吸的瞬间，沙子便趁虚而入，钻入眼、耳、嘴和鼻孔，嘴角稍微蠕动，牙齿和沙子似乎发生着一种不情愿的摩擦。特别是那一股股拔地而起的旋风，似鬼魅起舞，人站在圪梁上，晃晃悠悠地难以站稳，如一颗树在风中舞蹈。那些老树的枝杈会瞬间折断飞落而下，水库岸畔一抱粗的杨树瞬间也能鬼使神差地倒下。倘若生人抑或胆量小的人，准会被吓得就地瘫软，屁滚尿流。此时的羊鸣叫着狂奔到草大林深之处，把头弯下来，它们相拥在一起，抱团抚慰。待风停天亮之时，羊的身上盖上一层厚厚的沙子，压得身子有倒下去的危险。整个羊群都在摇晃着身子，竭力减轻负荷，如同指令般做着同一个动作。

身在牧场，即使门窗紧闭，一场大风过后，炕上覆盖厚厚一层沙子。倘若晚上刮大风，砸得窗棂子直响，地动山摇，就连木窗上糊着的麻纸，也被沙子砸开密密麻麻的小孔，就像靶场的靶子被飞弹击得千疮百孔一个模样。西北风“呼呼”地吼叫声，似若冤魂嚎叫，掠过房前屋后，殃及屋顶的椽檩，房屋似乎有被连根拔起的可能，令人毛骨悚然。就连家里的大花狸猫，趴在洞口，望着外面，惊恐地“喵喵”直叫，然后钻入被子就再也不敢出来。圈里的羊大声吼叫，拥在一起，幼小或年老体弱者，踩踏而死时有发生。倘若一个人待在那里，是难以想象的一种境况。每次大风过后，沙子越墙而过，冲入羊圈，有的地方，一夜之间竟然抬高一尺之多。一年春季，父亲倒场到外地牧羊去了。夜半时分，风刮得很大，睡在炕头的母亲扶起木窗出外方便后，顺路返回。刚刚落炕，我被从睡梦中惊醒，误为不速之客翻窗而入，遂翻身跃起，死死掐住来人的脖子，不敢松手，嘴里嘟囔着：“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的喊叫声，惊醒了我的弟弟和妹妹们，他们一看大事不好，忙惊呼：“哥，你快放开，那是妈妈。”这时我才从梦中惊醒，忙松开了手。

世事难料，当初建牧业点时，是一块平展展的硬梁地，谁能想到仅仅过了十多年，冬春的大风，像饕餮的大口，把大片草场吞没，零星的小沙坡逐年形成，一股股流沙形成一道道圪梁。流沙肆虐滚动，房前屋后形成两道高高的沙岗，把房屋围困了起来，屋后的沙子距屋顶仅一米多高，孩子们房上房下如履平地。

5

其实，牧羊虽则寂寞，但那个世界也不乏 ，那里也有爱恨情仇，只不过是另一番景象而已。在我看来，从羊身上可以窥见家畜界的情爱怨仇，它们似若君子，毫不掩饰，阳光透明。在羊的群体里，在生存博弈的对垒中，无时无刻演绎出许多奇趣的故事。

母羊发情时往往精神亢奋，情绪躁动，东奔西突，泼烦乱躁。这个时候，公羊察其色观其动，抬起一只脚，轻抚母羊的侧腹，吐着舌头喃喃细语，表示出固有的亲昵。当母羊撒尿时，公羊便把嘴唇翘起卷成槽状，收集尿液，或用鼻子吻嗅洒在地下的尿液，闻其气味，测试母羊发情与否。倘若发情，它就伸出舌头左呻吟右叫唤，使出特有的调情方式，待把对方捋顺，情浓意至之时，便爬跨交配。倘若母羊没有发情，公羊则悄然离去，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动物界大概均是如此，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作为羊群的种群构架，每一群羊均有一个堪称羊王的种公羊。其很是霸道，独领风骚。把群里的所有异性视如其妻，如同皇帝一样守护着自己的宫廷，权威绝对不得受到丝毫挑战。在进入发情期，羊王把臊气十足的尿液，喷射在肚膛和脑袋上，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吸引异性，也是对其他同性的一种威武的震慑。羊王对所有的差事都是亲历亲为，有哪个胆大妄为的公羊，如有耐不住寂寞，躲在群里趁虚而入，敢于和母羊有亲昵举动，一旦被发现，羊王就猛然冲将过去，三八两下把其挑落而下。但有的弱势公羊很会察言观色，它们或利用草掩羊堵的障眼法，在某个角落和发情的母羊私通，骗过羊王偶有偷情，羊王有时也不得而知。

羊王的宝座，单挑独斗，竞争上岗，是其上位的规则；专断独裁，唯我独尊，是其理朝的模式，这大概是动物界的生存仪轨。

山羊族群种公羊被人们称之为骚胡。一群百十来只的羊群，大概有两个左右的骚胡。两个骚胡在争夺羊王位子时，双方选定一块平整、开阔的场地，先甩头把角磕碰几下，预示决战开始。然后双方向后倒退十多米，相互目视对方，随之猛然加力，待距离接近时，前腿腾空而起，落下时“嘭咚”一声，两对粗壮的犄角对撞在一起，瞬时溅起星星火花。停顿片刻，双方再鼓足力气，抵挑对方。然后再退后，继续开始抵架，如此往复多个回合，直至一方败下阵来，认输为止。或一方被强者抵顶四脚朝天，无力回击。群羊中的骚胡的斗争存在于每时每刻，除非你缺乏战斗力，身挂免战牌退出竞争的行列。

绵羊族群的种公羊被称之为圪羝。圪羝的角从前向后弯曲为圆状，和骚胡向上翘起呈八字形不同。圪羝之间决战，和骚胡之间的格斗大同小异。两只公羊预约搏斗，向后倒退一定距离，用足力量向前猛冲，前腿不再腾空跳起，而是直接抵顶，角与角碰撞的瞬间，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并溅出点点火星。双方如若不服，继续进行格斗，直至一方落败为止。倘若在发情期，群里的圪羝擅自和母羊苟合者，圪羝王则冲上去猛撞其尾部，瞬间使其四脚朝天，有时候半天也缓不过神来，任由其抵顶，时有片毛从身上被撕扯而下。经过一场恶战，败者爬起来躲在群畔夹着尾巴规规矩矩觅食，不再恣肆妄为，老老实实低头为寇。

那些被去了势的羯羊，虽不会发情，但有时也有撩乱的冲动，在异性面前貌似非礼，母羊闻其气味寡淡，就毫无兴趣地躲开。此事若被公羊发现，瞬间扑将过来，羯羊便灰溜溜地溜走。

其实，不论何种动物，在强者面前，弱者不想谦虚，也是办不到的。

共 8448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我的牧场我的羊群》是一篇沙漠草原的史诗。作者以独到的眼光，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力，采用细腻的笔法，描述了草原的各类植物、牛羊、狐狸、跳鼠、刺猬等动植物的习性和生存状态。作者生活在草原，对草原的感情是深厚的。对草原的四季变化，对放牧的规律，对宰杀牛羊的活计，对草原的生活了如指掌。作者笔下的草原和沙漠是壮美的，牧场、牛羊和各类美丽不一的植物，以及浩浩荡荡的沙漠，构成了一幅美丽壮阔的画卷；作者笔下的牧场草原是生动有趣的，羊王之间的决斗、动物之间捉迷藏一样的相互追杀等，被作者写得活灵活现，好像就在眼前；作者笔下的沙漠有时是骇人的，冬春季节风沙漫卷，沙尘暴肆虐，尤其夜晚如鬼哭狼嚎，沙漠的可怕让作者写得心惊肉跳。作者穿插写了自身家庭的故事，有无奈，有温馨；有困苦，有乐趣。作者以牧场、草原、沙漠为家，把这个家写得辽阔、雄壮、美丽、鲜活，读罢久久走不出来。佳作，倾情。【：夏云泥】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2 :08:4 作者的这篇文章，让我长了见识。让我知道了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草原故事。

欢迎作者赐稿流年！ 如果你知道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2楼文友： 20:08:5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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