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心在说话短篇小说

1、

“一个人不断长大的过程，就是一个你不断妥协，不断意识到自己寻常的过程。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的日子里竟充斥着那么多的错觉。往事经年，才终于懂得，我们所做的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创造，它充其量只能算是发现。”

这是三月，午后，办公室里，辛然在自己的日记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上述心得。

“妥协”、“错觉”、“创造”、“发现”，你会在这些文字里看见辛然么？你会因此而推断出，辛然是个矫情造作或多少有些神经质的女人么？这其实正是辛然在她周围许多同事眼中的形象，且已被辛然渐渐感知，并深深苦恼了多年。不过，文字很多时候还会是陷阱，仅仅凭借文字，就试图对一个人作出完整客观的判断，很多时候还是会让我们陷入误区的。比如，在这些文字里，“往事经年”那个词儿，老迈、沧桑，陷落在那些貌似宏阔的大水词儿里恍若是个已阅尽千帆的老人家在凄然细数过往。可事实上，真实的情况却是：辛然今年不过二十九岁。

当然了，一些眼明心亮的人，或许还会把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留存这段文字的载体上吧？会有人对写日记这种古典行为流露出不屑么？是啊，在今天，谁还写日记呢？E时代里，博客早就把日记取代了啊！博客多好，自说自话也能广而告之，能让更多的陌生或熟悉的人分享或分担，见贤思齐或起哄攻讦，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的，不喜欢的，你来我往、高语低言，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可后来，辛然曾和我说，她写日记，大多是因为有了不开心的事。

辛然当然也是有博客的。她在一家电台做主持人，领导点了她和另外几个同事的名儿，说他们的节目开，和听众交流的机会较多，工作需要，不要放弃博客这种既时尚又实惠的宣传阵地。辛然于是就开了一个，不时发些节目文案上去。也就是说，她把自己在节目中和听众说的话，用文字记录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博客里，而她自己要和自己说的话呢，她用自己从读书时代就一直延续至今的写日记这个习惯来收纳。

大约是从高二开始吧？辛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自说自话，她因此拿起了笔，开始写日记，这一写，就是十几年，越写越短，越写越云遮雾罩。原因之一，当然是越来越意识到保密工作的重要，以及保密难度的不断攀升。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这种说话的短，以及云遮雾绕。不是么？这样说话，简约、隐忍，还上纲上线，包含了对自己琐碎日子的理性归纳，显示出自己正在不断成长、成熟的价值取向，哪怕这是错觉呢，也错得令人沉迷陶醉、倍受鼓舞。

今天是2006年 月21日，辛然在日记本上，写出了本文开始的那段句子，当然也是有感而发，那是因为这一天里，她遭遇到了那个人，遭遇到了尴尬。

是在一家川菜馆儿的大堂，正值正午饭时，熙来攘往、人声鼎沸。辛然被同事吴大姐轻抚肩膀，头抵头，凑在一起，接受耳提面命：“辛然啊，要知道，我当年还不如你呢，我当年是孤零零一个人给分到咱们这座城市来的啊，也没个父母、亲戚什么的给张罗。现在想想，多亏了咱单位那些老大姐们的热心帮忙啊。我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心态！大龄之后找对象这种事儿，关键是本人的心态！辛然，大姐告诉你，一定要积极，不管怎样，多见见，多创造机会，总是对的！”

辛然频频点头。然而，一抬头，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瘦小男子，正步伐矫健地向她们这儿走来。辛然突然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犹犹豫豫地透过她的眼神传递了出去。

那男子一来就和辛然对上了频道，马上就接收到了她发射的信号，眼神儿直直地定了格，然后迟疑、呆滞，很快就过渡到了笃定，他用笃定的眼神儿肯定了辛然的判断后，猛然停住脚步，弯下腰，目光坚定地移向吴大姐，语速极快地说：“真不好意思，吴主任，我刚接了个，临时有急事儿，得马上走。”他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就立马转身，一去不回头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吴大姐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扶着眼镜，眉头紧锁，瞪了会儿已走远的男子背影，又去瞪辛然，困惑得急切、恼怒、大义凛然。

“哦，大姐，我觉得我见过这个人。一年前，科委的刘阿姨给介绍的。”辛然勾了头，缩着脖子，声音也黏黏糊糊地蜷缩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吴大姐气愤极了，嗓门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这个小杨，别人还说他厚道呢，我看风度就太差，就算见过了，介绍重了，也不至于掉头走人吧？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不是，吴大姐，上次是我没给人家面子，是我回介绍人的话，说嫌他矮。”辛然去拉大姐的手。

“咳，你呀！”吴大姐叹口气，陡然松弛了下来，瘪了气的气球一般，颓然往椅子上降落，可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呢，呼地一下又站了起来，这次是拉住了一个路过的服务员，低声吩咐她给撤两道菜，说不等了，马上上菜，就她们两个人吃。

等再次落座，大姐就顺势把松弛进行到底了。“要说你呀，辛然。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长得高了点儿。这就增加了难度啊。现在，条件好的大龄男孩子本来就金贵，哪还经得起你这么不断地设置难度呢……”

红红的、热辣辣的菜品陆续上来了，那些吴大姐有过切身体会的人生智慧，也随之陆续推出：“我是过来人，你现在的心情，我是非常了解的。辛然啊，我这人嘴直，讲的话你可别不爱听，这话说到底，我觉得一切障碍都是你自己设置的啊。就好像身高，有那么重要么？你完全也可以忽视的啊……”

辛然面无表情，做侧耳倾听状，不时地点点头，轻轻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她已不知听多少人讲过多少遍了，开始时还厌烦，后来就慢慢地修炼到如今这样能边听边溜号儿，天上地下去瞎琢磨的水平上来了。大姐的道理，尽管她听不进去，可还是得捧场，不仅是捧大姐的场，主要还是捧她自己的场。因为就在几天前，她刚听说，自己早在一年前，就被“尊”为她们台的“四大难嫁”之首了，而在自己周围，她知道，像吴大姐这样还在热心替她操心张罗的人，年复一年，已越来越稀少了。

辣其实是一种极粗鄙的口味，它蛮横、霸道、虚张声势，它刺激你的味蕾，让你在麻木中丧失对味觉层次的感知和渴望。这种感觉就如同有人在感到压抑时要去蹦迪，试图用喧嚣和欢腾代替折磨人的瞎琢磨；如同辛然每每越是情绪低落，就越能意识到把自己嫁出去的重要性。总得有具体的、细碎的悲喜添满自己的日子，总得有切实的、坚定的念头来做自己的精神支柱。她不可能总这样空空落落的、患得患失下去啊！辛然低着头，吃着、听着，先是鼻尖开始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接着，她的眼泪也汪汪盈眶，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滴落了下来。

“傻辛然呵，”吴大姐被她的眼泪吓住了，忙去搂她的肩膀。“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啊，我说得太重了吧？也不见得都对吧？这种事儿其实还是看缘分的……”

辛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去抹自己的眼睛。然而，这举动显然是徒劳的，她在听了吴大姐这番话后，心倏然温热柔软，泪水也越发汹涌起来了。“真辣！”她只好再次勉强地挤出笑容来解嘲。而吴大姐举着筷子，呆呆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到底叹了口气，低头开始艰难地东拉西扯，直至那餐饭吃完，大姐都没再提过相亲这个话题。

现在，辛然终于回到办公室来了。周二下午机器检修，节目停播，广电大厦空荡荡的开放式办公室的一个用电脑和文件夹围起来的小格子后面，辛然颓然枯坐，打开日记本，写下了本文开篇那段文字，再次开始自说自话。

若干年后，她也会忘记自己写下这行文字的前因后果么？她会为这些文字不安么？她在写完那段文字后，开始了发呆，开始了扪心自问。

她想到，不细述来龙去脉，只故作高标地用夸张的腔调言不及物地表达，这是她写日记最惯常的腔调，她那一本本厚厚的日记，到处充斥着这样的表达。如果把自己日记中那些文字输入电脑，检索一下，一定会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将是“终于”、“原来”、“成长”一类的词语，就好像她此生，这一路走来，就如同一位得道高僧，在不断经历尘埃落定，经历了悟、参透、峰回路转，坐看云起……可是，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啊！她的那些表达，并没给她带来过什么具体的行动，那些表达并没实际地改变过什么。若说到成长，那她也一定是时光长河里一个最笨的孩子，因为太弱小又太敏感，所以，成长是一滴滴、一寸寸写就的。

可即便看清这些，她也知道，自己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表达，或许这表达是一种抒发或支柱吧？她需要以此来被支撑、蛊惑、权且自欺。

不过，单纯自欺也就罢了。当夜晚来临，她所要欺骗的还不仅仅是她自己。她这个成长中最笨的孩子，在现实的生活中如此不合时宜，受尽了急促奔走的各色风潮的冷遇，停滞不前，渐渐风干，却长成了一具最合适的标本，因能充分展示成长的细微末节而被夜晚所需要。

不错，这样的表达不仅仅是为她的自说自话需要，还为形形 许许多多她根本就没谋过面的人们所需要。在每个夜晚，她需要用这样的表达来向四面八方的他们，按时、足额、保质保量地发出声音。这，是她的工作。

在夜晚，她要用声音，承载无数困顿者的惶惑和无数失眠者的渴望。

在夜晚，她要做这个城市里神秘的精神英雄。

2、

说到辛然的职业——电台夜话节目主持人，你都会想到什么？

其实，无论你生活在城市还是乡村，在夜晚的空中，一直都有他们的声音存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尖刻锐利或柔情温婉。不管你是否在意或喜欢，他们的声音通过收音机、车载收音系统、数字电视、络，总会不可避免地飘到你的耳边。当然了，作为可能你并不在意的公众人物，他们个人的故事，也会成为你面前那些铺天盖地的信息中的一条：比如说，通过电台夜话节目，一位主持人感召潜逃在外的罪犯自首，劝说欲轻生者打消念头、重新开始积极面对生活；再或者，某城的听友见面会上，某位夜话主持人被到场的所谓热心听众当众扔鸡蛋、遭破口大骂、大庭广众之下被揭其个人隐私等等。我们不得不承认辛然所从事的是一个重要而又敏感的职业。是的，当个体的说话被借助空中电波广而告之，成为她以及她身后那个媒体的鲜活表态，那么，这个时候，说什么，以及如何去说，自然要非同小可了。

一个电台夜话节目主持人在电波里，该说什么？如何去说？她的说话，会给别人以及她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辛然对此的思考，其实早在从业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那还是在2001年左右，当时她还在读研，有一次暑假，她在家里看到了一期电视访谈节目。那期节目的受访者，是我国广播界最年轻的一位金话筒奖得主。当她被要求谈谈生活中的自己时，她坦诚地说，她早就知道，在自己的周围，有许多人，包括她的同事，人们都对她说话的内容和方式颇有微词。她苦笑着说，自己曾听说，同事们曾背地里给她编过一个段子，到处流传。说的是有那么一天，她去打饭，一不小心，在饭堂里摔了一跤，然后她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说：“啊！人生啊，就是如此。”

直到今天，辛然都清楚地记得，当那个主持人讲到这段子时，电视主持人以及现场观众哄地一下，全笑喷了的情形。本来那期访谈的话题是有些沉重的，结果因为那个段子，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轻松、活跃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那个夜话主持人则孤零零地被排斥在了一片欢声笑语之外，面对着笑成一团的主持人和现场观众，神情落寞、满目悲凉。

当然，这个时候，看电视的辛然也没笑。相反，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握着遥控器，坐立不安，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冲动。她情绪激奋地想：我们，所有的人，每天都在说话，可是，无论这话是说给一个人，一群人，是说给知音或异己，有谁能忍受别人的指责，说自己说出的话无趣、滥情或者装腔作势？！

不过，被那个主持人的境遇深深触动的辛然，那时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到话筒前，最终成为了一名电台夜话节目主持人。

辛然从本科到研究生，读得都是和播音主持风马牛不相及的自动化专业。但她具有一切文艺青年的癖好：喜欢音乐、爱读闲书、情绪丰富敏感、多疑内敛等等。她和广播最初结缘开始于学生时代。在同一所大学里，辛然的书一读就是七年，可她在校广播站就干了四年。前前后后，最多的时候，制作节目的校友，也没超过四个，她一直是主力，每周录制两到三期节目，发布校园时讯、点播歌曲，更多的则是朗诵励志小品。本来，书读完了，毕业了，她该和她的同窗一起考虑就业或继续读书的问题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寡居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她于是匆忙回了自己家，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省会城市。

有一年多的时间，她忙忙碌碌，每天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后来，一个冬日的夜晚，她和大病初愈的母亲一起吃完晚饭，正在闲坐聊天儿，不经意间，听到了收音机里正播出的一期广播文艺节目。

共 29512 字 7 页 ...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精致、细腻、到位的以心理分析为主的中篇小说。作者不急不缓地讲述了电台夜话节目主持人、大龄未婚女青年辛然，每天都要貌似坚强、睿智、贴心地应付节目，又要不时地在找对象、约会相亲的烦扰中出出进进，乃至困惑、质疑、自怜、彷徨、逃避、放弃，既渴望与人说话、交流，又害怕、拒绝与人说话、交流。而所谓“医不自医，助人者无法自助”，貌似冷静、理性、成熟的“我”，看上去是辛然不可多得的说话对象和解惑者，可在“我”的目光透视里，我们读者不仅看到了一个卑微的、怯懦的、更为立体的辛然，更在两相比照里，看到了一个更为痛苦、迷茫、虚假的“我”。所有的故事都在寻求说话、说话、听人说话的过程中展开，中间不时穿插作者对生活的感悟和认知，文字的触角随时荡开，延伸到更广、更宽、更深的领域，又随性地收拢，收放自如，表现了作者极强的文字驾驭能力，也拓展了读者想象的空间和作品的厚重。出人意料的结局，当是本小说除心理描写以外最精彩的一笔，让人惊愕、叹息，又回味无穷。有质感又极富女性特色的好作品，流年倾情推荐！【：素馨】【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504 1】

1楼文友：201 - 22:18:18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一篇心理描写细致入微的好小说，容易引发内心空虚又自闭的现代年轻人的共鸣。 借用中医手段，切脉世间冷暖。

2楼文友：201 - 05:46: 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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