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散文酱香四邻

城里居住也近二十年了，可农家那些季节性的活计，总像一首老歌的旋律，时不时地在脑子里回旋。今天吃着超市买来的豆瓣酱，妻子就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该做酱了。

农家的正房窗前，有一个六七平米的“家栏子”。有条件的人用青砖砌一个花墙，把它围起来。条件差的，就用高梁或玉米秸杆夹一条短篱笆。里边有两位“主角”：一个是咸菜缸，一个是酱缸。缸高六七十厘米，口径五六十厘米，上大下小。这缸里盛着庄稼人一年吃饭的“就头儿”。因此，腌咸菜做酱，就是一件大事。

做酱，在农历二月下旬，但准备和做成了的时间跨度就有四个月之多。腊月二十三小年儿扫完房后先做“酱引子”。酱引子是用麸子面和玉米面，有时加上些白薯面做成的窝头。条件好时，麸子面就多放一些。出锅后找一个旧笆拉筐，里边絮上干了的野草，把酱引子放到筐里，上面再蒙上一些干草。然后放到菜窖里。母亲总要叮嘱我一句：不要离菜窖口太近，最好放到安墙靠背的里边。隔十来天就要翻动一下。要看它发的颜色，也闻它发的气味，必要时也尝一下它的味道。酱引子发得好，是黑绿的那种霉菌。如果发现了黄霉，特别是掰开一看，里边成了粉红色，就是“糖心”了，闻着酒糟味儿，味道变苦了，就得全部掰开，搬上来通通风。

过了元宵节，母亲就要让我把酱引子搬出菜窖。这时的酱引子，一个个成了花花绿绿的球球——发得恰到好处。把它们掰开成栗子大小，放到大簸箕中晾干，上碾子轧成细面。酱引子就做成了。

该做酱了，母亲就忙碌起来了。先把大青豆（现在多用黄豆）炒得多半熟。太熟了不行，不禁煮，太生也不行，不香。炒好晾凉上小磨研——这是我的活儿。用大磨不行，大磨沉重，研出来就碎了。小磨一过，豆粒刚好两半，再碎一点也还可以。用簸箕簸去皮，剩下的豆糁下锅，八印锅要把水放满，十多斤豆糁儿你就熬吧。这时，小院里飘荡着酽酽的豆香。这一锅豆糁用劈柴文火直熬到“没魂儿了”，此时的香味左邻右舍都闻到了。没做酱的一家媳妇：二嫂子，熬豆糁儿呢？早哇！西隔壁的二嫂子答茬儿了：哪儿啊？是东隔壁儿的二奶奶家呢。东隔壁的大妈心里也“画魂儿”：他二奶奶家的豆糁儿熬得怎么这么香呀？嘴里就喊上了：二婶子，今年我得先可着你家的酱吃了。我母亲也嚷一句：中啊！哪年你们这几家少吃了我的酱啦？老五家的，你就是个急屁！总得自个“和酱”，让你兄弟（指我）去给你和，准保好吃。哈哈哈哈，几个院都乐成一团儿了。不过，隔壁邻右的，谁吃过我家酱的，我可记不过来。当然，我家也吃过十几家的酱，真是各具风味。

这“和酱”讲究可大了。做酱时节，我最多给六家和过酱。

傍晚，豆糁熬好了，舀出来，倒在早已刷洗干净的酱缸里。第二天日头冒嘴儿前，赶冷儿和酱。我须光着一条膀子，手先在豆糁儿里搅和一下。豆糁在缸里放了一夜，那才叫扎手呢。手伸进去，嘴里“哦嗬”一声，喷出一团白气。母亲拿着小簸箕，徐徐地往刚里续酱引子。我的这只胳膊就上下左右开始搅和。这时，你觉得那酱引子面儿竟是温温的。直和到从缸底再也捞不起一把豆糁儿，酱引子跟豆糁儿均匀地和到一起了，这才把表面按瓷实了，上面洒一层酱引子面——主体工程告竣。

为什么我和酱好吃呢？母亲说：你是土命。土命和酱最好。其次是木命，最不能让水命人和酱，和出来的酱准酸。其实我觉得只是我肯下力气，和得均匀。

半个月后，酱缸里表面上生出一层粉皮一样的酱皮，白色的绒毛，像着了一层霜，但质地较硬。这可是好东西。母亲用铲子小心地铲下来，戗上点白菜儿，泡上点豆芽儿，一炒，嗯，玉术面大发饽饽就炒酱皮——没饱！

再过几天就“泻酱”了。这时家家户户的小院里，都有一阵阵的酱香飘浮着，甜甜的，一股发气味儿。

母亲要我去担“新水”，以后有了机井，就去村外机井担水。把水和盐倒进酱缸，用酱耙子上下左右和匀，呈粥状。盐不可少放，庄稼人有句俗语：你要是省了盐，你就酸了酱。酱酸了可是一年的事。可你也不能把盐放多了，多了它就不爱发了。

酱做好后，母亲就会从咸菜缸里捞些去年秋后腌上的白咸菜。都是青白相间的芥菜头。母亲只取十块，或者十二块，必得是“双数”，为什么？母亲笑而不答。把它们放到酱缸里，叫做“酱儿子”，也是头茬“红咸菜”。这酱儿子不同于以后的红咸菜，不仅香，回味还是甜的。有个头疼脑热，熬上点小米粥，把酱儿子切成细丝儿，拌上点葱条，滴上两滴香油。你就吃吧——败火！

酱的“吃头儿”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小葱蘸酱，越吃越胖”。推而广之，苦妈子、黄瓜、萝卜条蘸酱等等农家小吃，现在已经进入高档宴席了。当然炸酱面在夏天本来也是待客的饭菜。就是抄半碗酱，打上一个鸡子儿，和匀，下锅炒，就饽饽还是就粥，下饭呢。

酱缸上蒙上一层蚊帐布子，下雨时还有盖上一口锅。那时下地，再忙，只要一看上来天头了，家庭妇女立马往家跑：她们去盖酱缸。不然酱就糟塌啦。

“二婶子，抄点酱啦！”窗外有人嚷着。

“抄呗，还用我给你着手儿啊？”母亲在屋里没停下手中的活儿。

“不用不用。”抄完又嚷了一声：“走咧。”

母亲出去，向东西俩院也喊一声：“我出去了，给我听着点。”

东西院总有应声儿的。母亲对上门就下地了。等我家大门一响，隔壁就有搭言儿的：“谁呀？”“过路的，找口水喝。”“他家没人，上我这儿喝来吧。想着把门给人家对好喽！”对好了门，也只是防谁家的猪跑出来，把酱缸给拱倒了。

……

嗯，现在超市什么酱都有：豆瓣酱、甜面酱……可它就不如自家做的好吃——它没有那一股发起来的味儿。

共 2192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文章很细腻，从做酱引子，到做酱，再到和酱，整个过程描写的很深入，做酱如做人，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要按照本来的发展规律来进行，不然怎么会“酱香四邻”呢？作者能够读懂生活，从生活的每一个小细节里感受生命带给自己的幸福，让人欣慰。欣赏了，远握文友。【萧月秋柏】【江山部精品推荐0120 2602】

1楼文友： -25 21:2 :28 很有幸福感的文章 青春,不止于脚步；思念，怎回首奢望

2楼文友： -25 21:5 :04 小葱蘸酱，越吃越胖 ，亲切油然而起。酱起源于中国，且历史悠久。北方豆酱更是以色红嫩，味香浓郁而闻名，然现在民间多已停做，现代工艺的豆酱，味道色泽已与传统豆酱相去甚远。 可它就不如自家做的好吃 ，因为它缺失了乡村原生态的朴实。酸风老师以生动细致的文笔，为我们呈现了一幅质朴的乡村画面，且情感自然流淌，读来亲切感人。现在的日子值得珍惜，而当年的那些清苦，其实也历练了我们，更带给我们太多的快乐与幸福，虽朴素又简单，却总是无法忘却，值得在心底珍藏！拜读，问候老师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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