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琐忆之二桥(1)
临江河自西向东从我的家乡—水口场上穿过。丰盈的河水,滋润着这个古老的乡场,哺育着两岸勤劳的乡民。河面上,一座木结构的大桥,连接着南岸的街道和北岸的村庄,成为当时两岸乡民来往的唯一通道。
这座桥除桥墩外,桥梁桥面桥栏全是木条木板。它不仅是南北来往的必经之路,也是当时乐山通往沙湾的公共汽车必经之路。那时的公交车很稀少,大约两小时一班。汽车从北岸而来,压过木桥后,又从小石子铺砌的街道上穿过,扬起一片尘土。
这条小石子铺砌的街道,不长也不宽,两旁是密集的民居,高高低低参差不齐,一色的小青瓦木板墙,其中也有供销社的副食店,还有茶铺子。赶场天,这条街又是热闹的菜市场,四面八方的乡邻聚集到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桥头南岸,一排青瓦木墙的老屋,建筑在红条石垒成的河岸上。上方是名闻四方的茶铺子—各说阁和几户李姓人家,下方有一家理发店,一家小吃店,还有冉家徐家宋家等七八户人家,再往下,便是泰山石大榕树。这些老屋,背靠河水,面临一条青石板铺砌的窄窄的街道,叫做“半边街”为什么叫“半边街”是因为不长,还是不宽?我至今也不知道,也没听长辈提起过。理发店生意甚好,小吃店更是红火。那时候,得到家里大人的首肯,便可拿了五分钱和一个搪瓷茶盅,喜滋滋地去端一碗麻辣香鲜的豆腐脑,真是美味无比,实乃童年一大乐事!
这个集体性质的小吃店,和戏台背面一侧的供销社食堂,是当时水口乡仅有的两家饮食店。食堂主营米饭、面食,小吃店主营面食、凉粉、豆腐脑。食堂正对着一条宽宽的青石板街道,这条街道与临河的半边街平行,向西延伸越过横向的小石子街面,那边就是乡场的主街道了,乡供销社、卫生院、收购站、邮电局、缝纫社,都在这条街上。街的尽头,就是过去的双河庙,今日的水口中学。
听老一辈说,木桥的前身,是一座低矮的石板桥,两头都得上下一个斜坡,那时是没有公共汽车的。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石桥被洪水冲毁,那些条石被运到了苏稽,加宽了苏稽河上的古石桥,并保存至今。水口石桥残留的桥墩被加固增高,修成了这座木板桥。
到了七十年代,木桥毁损严重,苟延残喘。公共汽车碾过,桥面有些木板会剧烈震颤,仿佛要把路人甩出去。年仅几岁的我就曾亲历了这样的惊心动魄,吓得死死抓住栏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只听陈阿姨在桥的另一边惊叫“魂都给我吓落了”我第一次知道“魂都吓落了”便是惊吓的最高境界了。 不久后,悲剧发生了。春节期间,河对面徐月村一位徐姓老人赶集回去,行至桥上,一辆汽车上桥了,剧烈的震颤把老出去,摔到河底大石头上,魂飞魄散了。 自此以后,行至桥头的人,必会前后瞻望,看看是否有汽车快要上桥,行色匆匆奔赴桥的另一头。
这座木桥再也不能承受生命之重了。
一天,街上突然开来几辆大卡车,停在台子坝(戏台前一个宽阔的坝子)黄葛树前,一大群陌生人,带着一些叫不出名的工具,原来是“桥工队”要在木桥上游约一千米处,建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他们中一部分人被分散安置到了有闲置房间的人家。大部分人便在泰山石渔业社旁边的空地上安营扎寨,搭起帐篷睡觉,支起大锅做饭。桥工队员们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去工地忙忙碌碌,收工回来也在街上四处走走。街上居民对他们非常客气热情,他们也时不时地来借一些针头线脑的,一来二去,渐渐就熟识起来。闲暇的时候,他们会来居民家里串串门,拉拉家常。
我家姑姑其时正值芳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勤快能干脾气好,挑水劈柴样样行。住在对面人家的一个桥工队员常来家里闲聊,熟悉以后,便邀请姑姑一起去看,姑姑自然是婉言谢绝。“不去了,看过好几次了。”姑姑说。或是说:“诶,今晚还有事呢,要赶着把侄女的毛衣织完,就不去了。”小伙子再三邀请,姑姑只是淡淡地说:“以后吧。”一天,小伙子来串门,兴致勃勃的说:“今晚的很好看,我们几个同事一起去,你也去吧!”姑姑是个厚道人,突然一愣,似乎没什么借口了,迟疑了一下,说:“那,去吧。”
那时没有院,在台子坝放坝坝,人山人海,黑压压一大片。放映前散场后,路上看客也是成群结队,络绎不绝。我家距离台子坝也就三四百米吧。第二天,姑姑未来的婆婆知道了,十分不满。老人来到我家,神色凝重,拉着奶奶进了里屋,嘀嘀咕咕好一阵子。出来后,奶奶黑着脸,带着姑姑去了她家,两家人坐在一起,劈头盖脸,将姑姑好一顿数落。最后,两家人商议,让姑姑尽快嫁过去!
大约用了两年时间,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水口二号桥建成了,用作公共汽车通道,乡场街道就此告别了汽车碾压尘土飞扬的历史。
那年冬天,木桥被拆除并重建。建桥期间,两岸百姓来往成了大问题,毕竟那是出门基本靠步行的年代,从二号桥绕一大圈是很远的。就在木桥上游不远处李姓人家屋后,临时搭建了一座低矮的小木桥。赶场天,小木桥上热闹起来。卖菜的,买菜的,提篮子的,背背篼的,挑竹筐的,往来不绝。篮子里背篼里竹筐里,盛放着绿的,红的,白的,还有带泥的各种蔬菜。大娘大婶们边走边聊,手里还拉着一个小屁孩。小孩突然猛跳几下,弄得小木桥一阵颤栗,被大人一顿训斥,不情不愿的被拽下了桥,还三步两回头地张望。
春夏水涨小桥被淹,又以泰山石为,用两条大木船摆渡。历时两年,一座崭新的石拱桥正式诞生,雄跨在临江河上。石桥有五个半圆形的拱,远望如五个半轮月!
那时,我与冉家姑娘交情甚好,常去她家玩耍,最爱靠窗看水,曾经对她家枕着河水听着河风的生活十分羡慕。现在想起来,她家窗框简直就是画框。清清河水碧波微漾,一朵朵白云在水中缓缓游移,对岸的翠竹投下一排参差不齐的倒影。河面上,几只小渔船悠悠地飘荡,渔夫撒开渔网,再慢慢收拢,网里便有了大大小小小活蹦乱跳的鱼儿。渔船上行,荡开一层一层的波纹,凌乱了水中弧形的影子。有人在桥上看风景,而我们,在窗前看他(她)…
夏天,晚饭后,乘凉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出来了。桥头上,有倚着桥栏站立的,有自带小板凳坐着的,也有钻进了拱肩上桥洞里的—这是艺高胆大之人,即使掉进水里,也不过今天多游一次泳罢了。面对“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景,人们享受着凉爽河风的吹拂,闲聊着东家长李家短的。大妈大婶们手拿蒲葵扇,不时的拍拍蚊子。河里也是人头攒动,还有从桥上一头栽进水里秀泳技的。打一个响亮的呼哨,“噗通”扎进水里,激起一堆白浪,半天不见人,正在诧异,那人却在远处的水面露出头来,再露出一只手,抹着满脸的水珠,灿烂地笑着。夜色渐深渐浓,等到明月高挂,洒下一片清辉时,桥上、河里的渐少渐散了。
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临江河水暴涨,洪涛裹挟着枯树草丛和许多不明物件,以摧枯拉朽之势,咆哮而来。眼看着洪水一浪高过一浪直扑岸边,河边居民迅速逃离,奔向高处避难。泰山石大榕树一带很快成为一片汪洋。经过一天一夜的洪水肆虐,桥头下方那一排老屋终于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突然如多米诺骨牌似的,轰然,房柱、房梁、门板等大量的木料漂浮在水中,打着旋儿,浮浮沉沉,很快就消失了。那座使用还不到十年的石拱桥,也突然发出几声巨响,桥身断裂,垮塌了!
一番蹂躏之后,洪水终于喘着粗气退回了它的地盘,龟缩在河里。红条石的河岸垮掉了一半,理发店没了,小吃店没了,冉家徐家宋家等人家的房屋全没了。“半边街”只剩下那条青石板的小路,真成“半边”街了。后来,无家可归的居民,被分散安置到了远离河岸的地方,新修房屋,重建家园。
河面上又热闹起来了。两条大木船忙忙碌碌,运载乡民们南来北往。几只小渔船上上下下,撒网捕鱼。一群水鸭缓缓拨弄清波,时而仰天高歌。河边上,姑娘们一边洗衣服一边谈笑,几个顽皮的小孩嘻嘻哈哈,戏水逗乐,惊得水鸭扑棱着翅膀“嘎”“嘎”大叫。榕树下,等待渡船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们一会儿低声交谈,一会儿仰头大笑。待到船上的乘客差不多了,艄公用力把竹篙水底,船便划破了水面的平静,激起两串白色的浪花,在船尾合成一条,拖得老远老远,水面漂浮着青绿的水草,水里鱼虾成群,游来游去…
几年后,在水口乡政府组织下,乡民们纷纷慷慨捐资,这里再次建起一号桥—水泥浇铸的拱桥,并在桥头立下两块石碑,记录下修桥过程和捐款者姓名。
随着交通运输事业的发展,公路改建扩建,九十年代中期,二号桥上游又新建了一座更宽阔的钢筋混凝土大桥—三号桥,成为交通运输干道。
如今,水口乡已经发展壮大成为了水口镇。街上到处是水泥路面,高楼林立。去年,在微信群里聊天,与儿时伙伴聊到了泰山石大榕树和当年的木桥,非常怀念。带着大家的念想,我专程去拜望记录了我们成长足迹久未谋面的一号桥和泰山石。桥头一块标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危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严禁机动车通行”桥的另一头,两块石碑上青苔斑驳,字迹难辨。桥下,昔日丰盈的河水而今已成为一片浅滩,夹杂着几小块杂草丛生的绿洲。不见了鱼虾,不见了嬉笑的姑娘,不见了戏水的孩子…
今年夏天,一场不算太大的洪水,又摧毁了这座危桥,它垮掉了三分之一,桥头下方两座房屋,河岸悬空,“半边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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