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小说
十一年后的今天,是个晴朗的早晨,老夏的秃脑壳上生长的最后一根头发忽悠悠落到地上,秃脑壳就真的成了一盏日光灯,发出银亮的白光,和初晨的阳光纠缠在一起射在窗棱子上。
窗台上的晾衣架挂满了尿布,蓝色、白色、灰色、黄色……都带着圆形和三角形的领口边沿,这都是老夏的主意。过过穷日子的人,没人舍得将穿了洞的烂衣衫丢掉,变换了形式让其重新在生活中为人而活着。大片大片的尿布铺展开来,像是舞台上垂吊的帷幕。它们被阳光投下烂布头的影子落在我的床头,连我紧闭的眼睛,脱落的凸牙床、白面粉一样的脸,鸡爪般蜷缩的手掌和脚掌都被这些影子覆盖了。我突然被这些影子刺疼了眼睛,迫切想睁开眼睛看看我的老夏。
就在这个早上,老夏捉着这根头发堆在床边发狠地颤抖,喉咙嘶哑地对着我:“玉珍,玉珍……”我的眼皮突然微微颤动了几下。我感到老夏转身去了阳台,正点着脚尖晾尿布,尿布被拧成一绺绺的褶子,那褶子就长到了老夏的脸上,变成层出不穷的皱纹。他一边举着胳膊一边张着嘴大口喘气,嘴里哎哎地发出声响,八十四岁的人了,逐渐像一台年久失修的破机器,动作里离不开费力的吱扭声。
老夏仿佛凸亮的后脑勺长了眼睛,他像一只兔子敏锐地感到我微弱的气息,突然丢下尿布,急转身盯着我短暂而轻微颤动的眼皮,他反而放弃了喘息,闭着鼻孔,阔着眼睛,一瞬间,老夏身后的窗台,窗台上刚刚晾起湿润的尿布,尿布后的虎皮兰花,射进屋内的阳光都停止了呼吸。只有老夏的身子骨在瑟瑟地抖。他先是清晰地唤着我的名字,随后嗓音像拉断弦的二胡嘶嘶哑哑地没个腔调,接着,仿佛一口气吹两支唢呐曲将老夏的脸憋得红灯笼一般耀人,他突然四肢暴跳起来,冲着我鬼哭一样爆破出来:“玉珍,玉珍,你好了!我就说你会好!”老夏的吼声一起,屋子里一切都活了,湿尿布开始向着地下的水盆叮叮当当滴起水滴,虎皮兰花像人长高抽拔的骨节发出咔咔的生长声,阳光像刀子一样一束束蹦跳到老夏的脑壳上,老夏望着我哇地一声哭开了,仿佛若干年干枯的水闸突然间开闸奔腾出水来。他用两只大骨节手颤抖地扒住整张脸,像个寻到家的失魂落魄的孤娃。
老夏扑到我身前,搂住我的脖子,他将脸紧紧贴住我的脸,我感觉到一股水一样凉的东西抖落到我的脸上。我努力地唤着老夏,声音始终在内心里打旋,我挣扎着皱了几下眉头,老夏瞧见我的动作狂喜地手舞足蹈,在床前转了几个圈子,撇下我像羊羔一样撒着欢儿,冲到客厅,慌乱地到处摸索,突然抓起,老夏对着话筒嚎叫着:“玉珍好了!好了,我就说能好哇!”粗砾的吼叫将封闭的楼房劈开了数条缝隙,仿佛无数根时间的指针在雪白的墙壁上行走,这时间一走就是十一年。我听了更加拼命地想努力回应他,可是我的喉咙吼破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多年紧闭的嘴像陈年的老铁门一般锈住了。
楼道里传来老夏的狼嚎声不足十分钟,我的床前便围满了居住在这个城堡里的人。我把这座居民楼唤作一个城堡,是因为老夏每天在我耳朵边唠叨的缺少不了这些老伙计们的事,这让我想象这座楼里居住的大多是孤独的老人。我感到人脑袋像伸出的矛头指向我,他们面对我仿佛面对自己将来的死亡一样焦虑,又因为老夏吼出的话而大惊失色。“真的活了?”这是庄爷的声音,庄爷和老夏同岁,是一年从市民政局退下来的老伙计,我常听到他和老夏在我耳边叹气,庄爷就会眯缝着他的针锋眼说:“玉珍有福,老夏该托成个女人,整日耐性把玉珍当个活人伺候着,早晚得活了!”众人的喉咙里兴奋地呜噜成一片,像匍匐在河滩周围的一群鸭,房子就变成了一个自由空旷的田野。
这就是我活过来,感知到的第一幕。不仅仅是老夏的那帮老伙计们发出疯人般的惊恐,就连我都无法相信老夏的秃脑壳怎会有这般能耐,发出神奇的光,我就是在老夏发出的这束光中活了。这确实是不足以让人信服,十一年来,我浑身动不得,朽木一般没有感知,老夏只能在静止中挣扎着和我相处,我的心像一座老式钟摆一刻不停地怀疑活着究竟是什么?
老伙计们激动之后大都摇晃着脑袋离开了,他们都在替老夏方才一番惊世的幻象而塞满同情,屋子里剩了我们两个人,这就和十一年中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了。老夏的生活就是这一方屋子,而我,就是这一张床。
太阳又斜射到我的脸上,老夏走到阳台上把尿布一块块移开,让阳光射过来的更多些,他一边挪动一边和阳光商量:“玉珍是需要光的,人哪能离得开光!”我的内心起着波澜,我在心里说了一句:“谢我的老夏。”但我费尽心思也无法在惨白的脸上挤出点微笑,我就静静地躺着,任老夏用一个牙齿断得稀疏的木梳梳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被老夏梳得花白了,而且像那把破木梳一般渐渐稀疏,露着干巴黄白的头皮。我感到老夏的秃脑壳在我最近处晃动个不停,我在心里问老夏:“你那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呢?谁不称赞你的头发黑又亮啊!因为这,就是老了都被称作老帅哥!”我回想着这些话,却腮帮子鼓胀得酸涩。
老夏小心翼翼地梳着我的头发,“玉珍的头发真好,就是短了,一定要好生待成这头发,当年你的大辫子把我的魂儿都勾了去,这一勾就是一辈子。”一会儿的功夫,老夏颤颤悠悠端了热水来,捂了热毛巾,用嘴嘘嘘地吹着,热气在半空里升腾起来,像一道幔帐把生死的界限都模糊了。我仿佛看见老夏尖着嘴啄着那热气,像哄酣睡得不醒世事的孩子一般对我说:“玉珍,早上了,该洗脸了。”他把热毛巾轻轻敷在我的脸上,他的老泪竟然阴雨天一般被催了下来。
每次老夏都要从我的脸一直擦到脖颈,这途中要极为谨慎,尤其要避开鼻孔处插的管子,因为这根管子是我的命,无论什么都要从这根管子送进我的身体里,再由另一根管子将身体里的送到体外,我真想和老夏开开玩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能吃能拉,一样也不少。”老夏在我脖子上擦了一把热毛巾,突然在自己头顶拍了两下,“玉珍,饿了吧,该吃早饭了,我今儿是高兴过了头儿。人是铁,饭是钢。”我的眼皮急速地跳动几下,我多想用眼睛抚摸一下我的老夏,和他细小的眼睛对视一下,哪怕眼前仅仅是一个苍白模糊的身影。
老夏去厨房为我做早餐了,屋子里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就成了一片荒废的麦田,田里的庄稼早早被季节收割了去,只剩下土地的极度空虚和恐惧。要我说生和死是两股势均力敌的势力,保不准什么时候谁占了上风,这时老夏在我心里就像荒地中一棵救命的稻草,我默念着老夏的名字,重复着他亮晶晶的秃脑壳,心里仿佛就有了依托。
几声鸟叫帮助了我,每天大概八点钟这个时刻,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身体黑白相间的喜鹊,大摇大摆地飞到窗台上的虎皮兰花旁边,隔着窗子对着花儿 地高唱,我想它是误把虎皮兰金黄色的叶边看作是鲜嫩的卵虫吧。它喳喳地叫着,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我,活像个作茧的蚕虫,我在心里学着喜鹊的声调喳喳地唤着我的老夏,老夏就从卧室的门口出现了,他的背像一弯弓向前郭着,仿佛楼房的门框太低,多年来进进出出把老夏的背压驼了。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镶金边的小碗,里边五颜六色的液体像早晨的阳光一般搀和在一起,随着老夏缓慢的脚步晃动着,这是我的早餐,多年来老夏翻阅了无数书本,换了几副老花镜,为我调出这般金贵的早餐,乳白色的大米、金黄的小米和黄豆、绿豆、胡萝卜、土豆……众多的食物最终酿出这窝头般大小的一碗粥,仿若人研磨了一辈子只剩了这点活着的精神。
老夏和喜鹊喳喳地对叫了几声,他的老脸上便抻出了笑褶子,他搓尖了嘴,对着粥碗吹了两口,唠叨着:“有你陪着我呢!有你呢!”我迷糊老夏是说给我的还是说给窗台外的喜鹊,喜鹊冲着他喳喳地狂叫起来,瞧着他用粗大的骨节手取出一只针管,哧哧地将碗里的粥吸进去,又对着我鼻孔的管子注进去。我进食慢,老夏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床头边,将稀粥一厘一厘地注入,一边对我说:“玉珍,我给你讲讲这只喜鹊的故事吧!”
“这是一只公喜鹊,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斜对面2 号楼的柳婆去世之后,那房子就空起来了,这只公喜鹊在柳婆家的窗台边筑了一个窝,把它的家人和孩子搬了进去,哝,现在柳婆家的房子因为这家喜鹊又有了活气了。”老夏为我打完一针管粥,起身的空隙,朝着对面的柳婆家指过去,楼面是灰绿色的,人们把欧洲的风格借取了来,统一了整个小区,整个小区仿佛生长出无数个柳婆家,老伙计们聚到一起的时候,都对着柳婆的空巢说:“这空,是时代的气息。”
老夏又吸了一针管稀粥,继续给我讲:“母喜鹊育了一窝又一窝的孩子,都是这只公喜鹊四处里寻食,送到窝里去,你说怪不怪,而它却远远地站在咱家的窗台上和母喜鹊对叫,对望,一刻也不离弃。”老夏说完扳了扳手指,摇晃着脑袋,“记不得了,可是有些年数了,这一家子喜鹊就这么过日子,我有时候就想,玉珍啊,你说那人如何能做得到这样有耐心?”
我无法回答老夏的话,喜鹊对着远处的巢穴朗朗地叫着,迎来对面的回应,这只喜鹊就异常地兴奋起来,转头对着我和老夏叫个不停,老夏为此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极想说些什么,在我眼里,我的老夏就和这只喜鹊一般无二了。
早餐共分了三次才吃完,我吃起东西来也是默默无闻的,屋子里静得出奇,钟表的指针啪嗒啪嗒地行走,那该是活着的声音吧。老夏洗刷完以后,就坐在床边和我一起读《老年报》,他今天格外兴奋,让我想到方才那只欢快叫嚷的喜鹊。我的生活里是离不开老夏的声音,他的声音随着日月的积累像碗口粗的老椿树一般越发沉重了,仿佛从心底里压出来,他吭吭哧哧地对我说:“玉珍,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能听到我的话,这话我一定要说给你,一定。”
1921年在鲁西一个鼻孔大的穷乡村里出生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有福气,大脚,高腿,爹娘们都说:“高挑个,细身材,将来下不了土力!”他被生在麦秸堆积的土炕上,黑瘦得棍棒一样结实,18岁就出落成一根高木桩,娶了邻村富人家的闺女做媳妇,那媳妇只瞟了他一眼通身的青布大褂就点头了,女人家里对他是有恩的。
说到这里,老夏胸口里咽下了一个嗑,他起身将我的头转向一边,又掀开被子,爬到我的对面,环抱着我的身子向着同一个方向推动,先是上半身,再是腿脚,我就变换成了侧卧的姿势,我的这个姿势实在是丑,像个半蹋在床上的枯骨架,手脚因为喝不到血液都已经萎缩变形,也就分不出了脚掌和手掌。老夏又将小板凳搬到我的一侧,他探着身子将我的手脚捋了又捋,像一个出色的按摩师,我就随着老夏的动作浑身散架一般叮叮当当散落在床上。老夏捋着我的手不放,左手,右手,“玉珍,那会子谁不夸你的手有女人味儿?”我的心里被锯齿嚼啃着一样难过,我多想伸出手摸摸老夏的脸,这张脸被时间榨干了水分,阔着粗大的老年斑,像年轮一样,直长到了心里。
一会儿,老夏又坐到板凳上,带上他的老花镜和我一起看《老年报》,老夏没有其他什么嗜好,比如打纸牌,打麻将,练太极,扭秧歌,喝酒,他说他爱看报,看报让人想通很多死胡同里的事。老夏给我读了一段文字,突然摘了老花镜,羞涩地笑红了脸,“玉珍,故事没讲完,咱接着讲。”报纸和老花镜暂被摞在桌子上,老夏又开始他的故事了。
后来,那个女人供男人上了中学,还生了一个女儿,女儿活到两岁患了大脑炎死掉了,那时候男人不在身边,去了辽宁郑家屯给日本鬼子的铁道站卖票去了,后来又逢老家里斗地主,斗到了女人家里,女人从老家逃到辽宁男人那里,没出几个月,劳疾而终。男人痛苦至极,将女人埋在铁路线旁的大路边,将女人的名字用黑漆写在红砖上做了记号。讲到这里,老夏干巴巴的眼睛已经无法湿润起来,他的小眼睛里放出平静的光,像冰冻的水面一样透明彻底,他的鼻孔和肩膀却剧烈地耸动,仿佛我们正置身在那个早已逝去的年代。他哧溜抹了一把鼻子对我说:“你说,他该爱这个女人不是,她把她的福都给了他!”
我极力地想将半张脸趴在枕头上对着老夏点头,枕头丝毫没有动静,和我一样木呆呆地向着老夏。老夏在我脸上摸了一把,“他若干年后把女人的坟迁回来了。”他重重地叹了口粗气,热呼呼地扑到我的脸上,我觉得脸被当年北方的寒风割的生疼。
老夏的嘴刚一停,手脚又忙活开了。阳光伸直了脖子只能够到阳台,大概近中午了,老夏将暖气片上的一层干暖的尿布取了来,哆哆嗦嗦铺展平整,准备为我换尿布,我的尿是频了些,最难熬的是夜里,不大的功夫就湿了一片,老夏就一次为我垫数层的尿布,他的感觉比我要准确,仿佛他是我身体里的一颗肾。他熟练地掀开被子,一股尿骚味儿横冲直撞,老夏从不促鼻子皱眉头,他笑呵呵地说给我听:“玉珍,我又晚了,尿沏到腿了没?”他把湿尿布托到鼻子前嗅了嗅,安心地用卫生纸为我擦洗,随后垫了干尿布,他舒心地呼口气,“尿的味儿正!”老夏就是通过尿液的味道和我木头般的身体沟通的,他盖了被子突然转了话题,“玉珍,你知道我讲的男人和女人是谁,对喽,是我和秀月。你听烦了吧,咋能不烦腻呢,一年到头总念叨这个事,总吃这道咸萝卜条,好人也吃成了哑嗓门。”
共 849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活着?到底什么是活着?被惦记着,就是活着。也就这么简单。活人是不在乎死人的,更不惧怕死人的;死人更是不知晓尘世纷杂的。活着不一定在于能懂,能言,但一定在于能思。思念像那一缕阳光,穿通岁月的隔阂,打破无言的阻碍。在乎,让一个人身心疲乏依旧感知着世界,她没死。不弃,让生命的光彩奕奕,她更没有消亡。作者用丰富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并不长的故事。故事发生在生活,这就是故事本来的样子。但故事里的生活更有美感不是么?感谢作者赐稿百味,百味有你更精彩。【,夤月末雪】【江山部·精品推荐16061 0016】
1楼文友: 06:16:20 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活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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