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想起我婆散文

有了妹妹之后，我就和我婆一起住。

在我婆跟前，我很娇气，也很赖皮。我会让她挠痒痒，让她拽裤子，让她系鞋带。甚至，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让她去倒水、去取吃的。那时，我使唤她像旧社会地主家使唤丫头似的，一天天变着法儿。

也许，这是世上当婆的人共同的感受吧。伺候心爱的孙女，就是她们晚年最幸福的事。就这样，在我婆的精心呵护下，我任性而健康地成长着。

直到那一年，我婆病了。

我婆病了之后，三婆见了我说，娃把福给丢了；四婆五婆见了我说，娃把福给丢了；村里的长辈们见了我也说，娃把福给丢了！

我知道，我丢的不仅是福，还有一起和我去相女婿的“眼睛”。这是我们婆孙俩的秘密，连和我最好的妹妹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我丢的不仅是福，还有送我出嫁时最好的“伴娘”。婆说，她要陪着我，亲手把我交到我的乖女婿手里，亲口告诉他，不能欺负我的孙女，她有她婆哩！

我知道，我丢的不仅是福，而是大伞、是靠山！为我遮阴避风的大伞，陪伴我成长的靠山！

婆病了，伞倒了，山塌了，我哭了！

这一回，我哭的不是我，是我婆，是我婆苦难的一生！

二

我婆曾告诉我她的一些往事。

“我是你爷的续弦，不是原配。”晚上躺在被窝里，她给我说。那时我听得懵懵懂懂的，什么是原配，什么是续弦，弄不清，只知道它们不一样。我的几个姑妈，有我婆的女儿，有我爷的女儿，她们来家做客时，从家里大人脸上微妙的表情中，我看出一些端倪，但没全看懂。我知道，在这种境况下生活，我婆的日子不容易。

好在，我爷是个明理的人，他知道我婆的难处，没有苛责她，只是委婉地告诉他女儿，不要没事找事。

原来，我爷的前妻也是得了急病，在炕上坐着坐着就倒下去了。那一倒，再没有起来，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我的一个姑妈。她是我婆渐渐拉扯大的，两人没有母女之实，也算母女一场。可是，父亲的出生让她们之间本就疙里疙瘩的关系升级了，再加上周围人的恶意挑拨，她们之间一度关系很紧张。

到爷爷家的时候，我婆已近四十，近四十岁的女人要孩子很不容易了。也许是天随人愿吧，也许是好人总有好报吧，已过不惑的他们竟然有了一个男孩――我的父亲。

我父亲的降临，是老天送给苦命的我爷我婆的“礼物”，这“礼物”极为贵重。不过，这个贵重的“礼物”给他们带来欢乐幸福的同时，也让他们遇到许多麻烦。

当时，院子里住着我爷的四个兄弟，其中两个亲兄弟，两个堂兄弟。兄弟们对侄子很喜欢，可是兄弟的家人就不一定了，尤其是他兄弟们的妻子，我婆的那几个妯娌，我的那些本家婆。

本家婆里一个是填房，来家多年没有一男半女，嫉妒我婆；一个婆原想着我爷没男孩，将来家业都是她儿子的，如今算盘落空了，憎恶我婆；一个婆一直没有孩子，经常被埋怨，和家人吵吵闹闹一辈子，最后抱养了一个女儿，可以想象，此刻她心中羡慕嫉妒得恨。

儿子是她人生里的一丝光亮，可是妯娌间的微妙关系让她始终不能舒心生活。一直到她的儿子娶亲生子。这时，命途多舛的她遇到了贤惠媳妇，讨人喜欢的孙子孙女，总算走出了灰暗的人生，过了几年好日子。

每每回想起那段往事，我总觉得我婆在世时活得很孤独，有了心事也没人诉说。我当时虽然跟着她住，和她很亲，也给她带来一些快乐时光，但我年纪太小，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只有我的几个姑妈来了，她才可以和女儿们诉诉衷肠，倒倒心中的苦水。

三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爱吃青菜，我婆感叹，这孩子命真苦啊！

爱吃青菜和命苦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不得而知。她，究竟从哪儿得到这一说法，我也不得而知。我想，可能是从她自己一生的遭遇中悟出的吧？她就是一个爱吃青菜的人，她的命很苦，她就这样来判断，爱吃青菜的孙女也是命苦的人。

我婆命苦，一点不假。丧夫之悲，失子之痛，这些人生大难她都有经历。

最早，她嫁给娘家邻村的一个大户人家，家里骡马成群、丫鬟成堆。在那里生活得也不错，先后有了四个女儿，三个已出嫁，只剩小女儿待字闺中。一日，厄运来临，夫夫出门办事时突遭意外，先她而去。给她留下几个女儿，一个伤痕累累的家庭。后来，这个家族连遭不幸。几年里，七八个精壮汉子相继离世，留下七八个寡妇。无奈，她只能选择再嫁。这样，她就来到了我家，成了我婆。

后来，她又先后失去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女婿。两个姑妈，一个难产，生孩子时因为大出血而离开人世，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和三个年幼的孩子。另一个姑妈，家里条件倒不错，女婿还是一个国家干部。那时的干部可不是一般人，是人人羡慕的对象。可是，刚解放那阵，人们思想比较保守，一些家庭纠纷没有解决好，她想不通就跳井自杀，留下一个幼小的男孩。那个早逝的姑父，好像还是一个读书人，出门办事时出了意外，留下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和一个脚腕有问题的姑妈。

……

我父亲去世之后，表哥前来奔丧，聊起我婆，他说，当年他父亲去世时，他才十七八。在他父亲的葬礼上，我婆搂着失去母亲的几个表哥表姐，说了一句：“可怜的娃娃啊，一个个缺爹少娘的，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在场的亲戚们听罢个个都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事实是，我婆没有撇下任何一个外孙们。稍微闲散一下，不是帮这个做衣服，就是帮那个做鞋袜，硬是帮着把那些失去父亲或母亲的外孙们拉扯成人。据说，一个表哥在我婆跟前长到结婚。表哥母亲去世后，他父亲再娶，他不愿回家，每周放假就来我家找他外婆，把外婆家当成自己家。

想想，当时，面对缺爹少娘的外孙们，我婆当时心里不知苦成什么样？真不知屡遭不幸的她怎么挺过来的？

遇到那么多痛苦，可厄运的魔掌还是没放过她。

后来，我婆又有了一个儿子，我的叔叔。据说，这个叔叔十几岁时从核桃树上掉下来，伤势过重，没有救活。我婆的心头又是一个刀口，带着血的……

四

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我婆没有倒下去，硬是挺着和帮着亲人们度过了一个个难关。谁承想，晚年的她被病魔打倒了。她病了，她的病可不是一般的病，是半身不遂，是瘫痪。

刚开始，扶着她还能起来，能坐着吃饭，坐着梳洗，坐着和人拉呱，尽管语言表达很吃力。

父亲为她请了当地许多名医，中药，西药，针灸，能用的方子都用了。遗憾的是，她的病不见起色。在炕上躺的时间长了，她周身疼痛，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吭声，只是自己拽着炕沿或窗台稍微挪动。每每看到她挪动身体，我和妹妹就会上前帮忙，有时她摇摇手，不要我俩插手，她想锻炼一下自己。我知道，一辈子遭过大难的她不会一下子被病魔击垮的，她还想着再爬起来，为她的儿子儿媳照看未成年的孩子。

她的病越来越重了，扶她起身时她一点劲都使不上。以前，我一个人还可以扶着她解决大小便，后来，只有父亲一个人才能扶起她。

病了一年多之后，她已经看不清眼前所有的人，模糊的意识里只记得我名字里的一个字“棉”，一天到晚叫谁都是“棉”。

在她心里，我是唯一的，而我，却帮不了她一点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炕上受苦。

生病两年后的一个黄昏，我婆悄然地走了。受尽磨难的她走了，从此，世上少了一个苦命的小脚女人，却多了一个思念她的孙女。

……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可我婆依然活在我的心中，她的音容笑貌依然那么的清晰，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小脚，她的绣花鞋，她的拐杖……

想起我婆，泪眼婆娑；想起我婆，思念成殇！

共 2875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篇感人至深的回忆性亲情散文。作者深情地回忆了“我婆”苦难的一生。文中的“我”因为有了妹妹之后，一直跟婆住在一起，因而和她关系更亲密一些。这些幸福却在婆生病那一年戛然而止。原来，婆是爷爷的续弦，复杂微妙的家庭关系，让婆很为难。婆在不惑之年，有了一个男孩，就是“我”的父亲。在高兴的同时，又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烦恼。直到“我”父亲结婚生子，情况才有所好转。“我”婆命苦，一点不假。丧夫之悲、失子之痛，这些人生大难她都有经历。对于亲戚们，她能帮就帮。遭受一系列的打击，婆并没有被击倒。可是，她却被病魔打倒了。虽然能用的方子都用了，也没有挽留住婆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受罪，却无能为力，怎么不让人痛彻心扉？文章情真意切、语言流畅，在作者的笔下，一个小脚拄拐杖、善良刚强的奶奶形象，跃然纸上，活灵活现，表达了作者对奶奶的深切怀念之情。值得细细品茗，倾情推荐共赏！【：阿巧】

1楼文友： 21: 4:48 感谢山林老师赐稿荷塘！荷塘因您更精彩！

回复1楼文友： 18: 7:4 感谢阿巧老师的精彩编按，问好！

2楼文友： 21: 6:22 文章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婆婆的勤劳、善良、刚强，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复2楼文友： 18: 8:56 我婆的一生过得太苦，年岁越大越理解了她的不易。谢谢理解。

楼文友： 21: 7:04 问候山林老师！祝愿老师在荷塘创作愉快！佳作不断！

回复 楼文友： 18: 9: 7 感谢阿巧老师，祝愿

快乐安康！

4楼文友： 19:52: 6 文章朴实，感情真挚，很耐看。 挥鞭赶四运，拈笔集华彩

回复4楼文友： 22:29:15 感谢酋黄老师驻足留墨，您过奖了。问好！

5楼文友： 17:50:12 婆婆走了，期望还在。婆婆留给我们最珍贵的是一脉相传的精神！欣赏学习精美文章，祝老师在荷塘创作愉快！

回复5楼文友： 11:28:12 感谢红叶留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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