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派古溪边上散文

古溪边上的童年往事

村子边不远处有眼井。井边有棵千年古槐树。漫长的岁月风尘，风雨雷电的劈击。古槐毫无丝毫的龙钟老态，它仍然枝杈扭曲劲遒，树叶墨绿葱茏。古槐树干的中间有个洞，聪明的先人们就把搅水辘轳一端插入洞内，古槐自然就成为一个古老的汲水支架。老槐树下不远处有条古溪，古溪里生长着旺盛的石菖蒲，虽然溪底绿苔很多，但受历年汛期的山洪的冲涮，溪中不壅不塞。溪底清水潺湲，水中，旺盛的石菖蒲叶片轻摇漫舞，犹如柄柄碧绿的剑铗在霍霍地舞动，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我的童年多半是在此度过，自然，在我的记忆里多半也是这条古溪。

公元一九五八年，一代伟人毛泽东发动一场“除四害灭麻雀”的人民战争。举国上下，纷纷行动。人们中有土枪的就用土枪，没火枪的就支起了罩鸟的篾筐，设立鸟夹或是敲击着能发出音响的器皿惊吓麻雀，使之惶恐疲惫。那土枪的轰鸣声，敲击锣、鋋、破锅、铁盆，锅铲，菜刀的噹噹声不绝于耳……那些麻雀有的中弹落地，有的惊恐地疲于奔命，累极了的麻雀就一头钻进草丛里栗栗颤抖。

就在这个热闹的年代里。我却患了麻疹。害麻疹的人怕风，怕脏气，怕着凉，易传染人。大凡出疹子的小孩受到脏气一扑，噎住疹子那是定死无疑。所以，有出疹子的小孩家人都是提心吊胆。孩子害麻疹子的人家首先门窗紧闭。门前悬挂一块红布，作为以示他人家里有孩子出疹子的标记。再在门前熰着一堆牛屎火。当地人说牛屎火能去尸气脏气。家里人从外面回来先在牛屎火上烤一烤。再进屋里。 我家门前也挂了块红布，熰了堆牛屎火。我被妈妈堵在屋里出不去。

外面火枪声，敲击金属的铿锵声一直在吸引着我。一向像只小鸟四处乱飞的我如何禁得住如此诱惑。急得我在床上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三，你再不老实，我可要打屁股了！”妈坐在板凳上警告着我。

“哎呦——妈，外面多好玩啊。我要到外面去玩玩嚒。我的好妈妈！”我在苦苦地央求着。

“不行，你就不知道这疹子有多历害。听妈的话，忍住点别到外面去。等你疹子好了，妈就带你出去捉蜻蜓逮麻雀。妈说话算话，绝不骗你，乖，听话老实呆着，别出去。”媽一哄二吓意图是在稳住我。没办法，我只得弓着屁股把头抵在床上一个劲的拱着破被。

“啪”地一声，我的屁股上着实地挨了一笤帚把。我惊恐的抬起头，看到妈妈瞪圆了眼睛对我说：“我要你这个小祖宗不听话！啪！”随着母亲愤怒的话语我的屁股上又挨了一笤帚把。妈仍余怒未消地说：“就这么一床破被，你给我撕烂了看你晚上还盖不盖？我非让你光着屁股挨冻不可”

看着妈妈手里的笤帚把，我只得老实的躺在床上不敢动。妈吁了口气，丢下手里的笤帚又坐在门中的板凳子上。

媽是过于相信笤帚把作用。还是疲劳？她见到我老实地躺在床上就眯着眼睛在小憩，不多会儿就倚在门上睡着了。

我高兴极了。就蹑手蹑脚，从母亲的腿上跨出了门槛，向那条古溪走去。

几天屋里的寂寥郁闷，越发使我感到外边空气新鲜，阳光美好明亮。此时的我如同出笼的小鸟那么得兴奋、轻松、快乐。

在古溪中那只只青蛙撑开四肢飘在水面上呱噪不止。有的涉水蹦跳，有的四肢一蹬潜入溪底，弄出满溪里的细浪粼粼圈漪连连。

在古溪不远处有一个孩子蹲在石菖蒲的叶丛中只露出一个脑袋，虽然他背对着我，我也知道那是住在我家东边的二狗子。二狗子长我四岁，力大，聪明，手巧。我不会做的事情他都会做。那时我很崇拜他。我来到近前。果然，是二狗子蹲在水边，面前放着一个小木桶，木桶里有好多的青蛙在呱呱的叫着。他左手握着一只青蛙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青蛙的脑袋一拉，又放下刀子，用手抠住青蛙脑袋上的皮一拉，刺啦一声，青蛙的皮就被扒了下来。用水涮了涮放在右脚前的盆子里。那没皮没内脏的青蛙在盆子里鼓着一对大眼睛，有的四肢微微的颤抖，有的无力地蹬着腿，作最后的挣扎。瞅上去很惨很瘆人。

我来到二狗子的背后。他没发现我，仍在专心地剥青蛙皮。

“狗子哥，你割青蛙的脑袋它能不疼吗？那样，青蛙会死的。”我恻惋地说。

二狗子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手一得瑟，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你这个小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你这一咋呼可把我的魂吓掉了。”他稍顿了顿又说：“你就像你妈妈那样心软没胆没出息，这小小的青蛙疼它有啥用，妈说留着它还不把世界撑破？青蛙生来就是留给人吃的。你过来，我教你扒青蛙皮，那扒皮可好玩了，拿刀子先拉一个口子，再捏着刀口上的皮轻轻地一扯刺啦一声就把皮扒下来了。你看。”说着，随着一声刺拉，一只青蛙皮又被他扒了下来。

“不，妈妈常对我说蚂蚁，小虫子，青蛙都是生命，不能杀死他们，妈说杀生害命的人会被雷轰会进地狱的，妈妈还说地狱里有好多吃人的红眼猫狼（怪物），进入地狱里的人都要被那红眼猫狼撕碎吃掉。你害死这么多的青蛙你会进地狱被红眼猫狼吃掉，你怕不怕？”

“滚！你才进地狱呢！”二狗子霍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瞪着我说着，顺手把一把青蛙皮扔了过来，正扔在我的脸上，掉下。一股腥臭味真令我作呕。

我自取没趣，站在一边闷不做声。

“砰——砰——砰——”，这时，在我的背后传来了棒槌捶洗衣服的声音。我循声望去，我看见五婶子左手抄着水右手轮着棒槌在捶洗衣服。我心里一亮，就向五婶走去。

我最喜欢五婶，她个头不高，但肤色白皙。她那双老是眯在一起眼睛和那两角上翘的嘴总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她爱逗我，我也喜欢她。我就把“五”字改成“好”字，我常围着她一个劲地叫好婶子。直喊得她笑不拢嘴，她也常把我举在半天云里乐呵地对我说：“这个小乖乖就是嘴甜”后又把她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脸上。

“三，你怎么一人在水边蹿？掉水里去怎么办？！快过来，我洗完了腾开手把你送去家”五婶看见我老远就向我喊着。

我来到五婶的背后，搂着五婶那白皙皙的脖颈一个劲的晃悠着。

五婶笑骂着说：“呦呦，你这个小东西快撒手。想把婶子勒死不成？看看，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快给我躲一边玩去，等五婶洗完衣服就领你回家去，别捣蛋，你看，你这一推一搡，差点把我拥到水里去了，哼！要是把五婶淹死了看谁还带你玩！”说完，五婶又在专心洗着她的衣服。

她的警告却给我一个提示。我就拼足力气向五婶的后背猛撞过去。“哎呦！你这个小捣蛋虫！”冷不丁，五婶一个趔趄。她急忙用手里的棒槌支地稳住了身子。而我却在五婶背部的反弹下“嘭”地一声跌落水里。五婶立刻跳进一米多深的水里。把我捞了上来。她脱去我身上的衣服撂在水盆里，从身上脱掉她外边的褂子穿在我身上，说：“好在今天不冷。你先穿着，稍等会儿就送你回家。”

那件在五婶身上不甚大的褂子在我身上却像帐幔一般把我整个身子罩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三！三！跑哪儿去了。这个小讨债鬼，眨眼间就没影了。我找到你非把你的腿砸断不可！”妈一声高一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真切的听到妈妈发狠地声音，看到妈妈那着急地样子，就对五婶摆摆手说：“好婶子，不要对妈妈讲我在这儿。”五婶笑眯眯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妈找了会儿不见我，又回来站在我家那棵榆树下焦急地冲着五婶喊道：“他婶子，你在这里多久了？见到三子没有？”

“刚吃完早饭我就在这儿洗衣服，没见到有小孩过来啊”五婶子侧着脑袋，瞅着水边一个劲的捶着衣服。她咧着嘴眯着眼在嘻嘻地偷笑。

五婶洗完衣服，才把心思用在我身上。她看到我的耳根后密密麻麻痱子般的麻疹，忽然，她睁大了眼睛，说：“天哪，我怎么给忘记了啊，前天你妈说你出疹子，可今天我是被狗拉混脑子是咋地啦，我怎么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她看到我面色暗紫，丢下她洗的衣服不顾抱起我就向我家里跑去。她边跑便大声地喊着：“大嫂子！孩子在这儿呢！”

此时，妈没在家。妈听到喊声就急捣着两只小脚向家里走来。

“嫂子，你千万不要怪我，你刚才问我的时候，这孩子就在我的身旁，我是有意逗着你玩，可给孩子出疹子的事全忘记了，我真该死啊！”五婶着急地说着，后半截的话几乎是带着哭音。

五婶和妈妈最要好，相互打闹逗乐是常有的事。妈就对五婶子说：“看他婶子说的，我怎么会埋怨你呢，这个小淘气鬼，四处疯四处的闹难看难管。我眼瞅着他还能蹓了出来。好与坏是我的命，是他的造化。他婶子不必怕不必自疚。”

在母亲与五婶说话之间，我就觉得身子燥热，心里郁闷恶心。就趴在床上懒得动。

母亲看着我精神不振的样子，搂着我说：“孩子，你不要吓唬我，你是我心头肉，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孩子，你真的有闪失我也不活了”此时，妈妈的方寸已乱。她只是紧紧地搂着我，搂得她的胳膊在微微地颤抖着。

五婶从母亲的怀里一把夺过我，抱起我就向门外边走去。她边走边说：“光瞅着孩子不看医生怎么行呢？”妈妈这才明白过来，在我家西边一里多地有个姓丁的老中医郎中。

她抹了把泪水在五婶的后边赶了上来。

妈妈和五婶互换互替地抱着我来到了丁老郎中家里。从我模糊的视线里见到那个老中医年已古稀。生得一脸白络腮胡子。面容消瘦枯黄，一对眼睛深陷，颧骨高突，鹰勾鼻子下一绺白胡须在胸前飘动，面孔是那么的瘆人。

他拄着拐杖，慢悠悠的晃到妈的跟前，拉起我的手腕。须臾，又松开。对母亲说：“好歹你也是个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出疹子该注意哪些你能不知道？孩子出疹子最怕受到脏腥气，其次那就是着凉。这两项你孩子全占上了。”他在不经意间摇了摇头后，说：“你快回去找些芫荽用水煮沸，再放点盐。先用热水熏蒸，冷温后再用毛巾蘸芫荽水前后心洗一洗。我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妈和五婶又抱起我向家里跑着。我在妈和五婶的怀里颠簸着晃悠着，似在云雾里一样。

回到家里，五婶对妈妈说：“你先烧水。我去薅把芫荽来。”说完，五婶抹了把汗迈动着小脚急急地走出门去。

芫荽水烧好了。妈关上门。五婶把烧沸了的芫荽水舀在木桶里。上面放着一个木架子。妈顾不得我的哭闹。抱着我坐在木架上熏蒸着。闷热使我窒闷。我挣扎着，哭喊着。可是妈妈有力地胳膊紧紧地勒住我。过了好大的一会儿。妈又把我放进木桶里的温水里，不停地用毛巾蘸着水在我身上擦洗……

妈把我重新穿好衣服，那时我虽幼小，也能觉察到浑身轻松舒适。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将要睡。妈老是用手不停地摇着我，就是不让我睡。后来妈妈才告诉我她怕我睡着了永远的醒不过来。

这时，门外传来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大。

门前一暗，那位给我看病的丁老头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右手拄着拐棍，左手拎着一个纸包在不停地晃悠。他走进屋里把纸包丢在桌子上，又在我面前端详一会儿说：“看孩子的精神也许不会有事。刚才，你们离去，我心里很沉重。针对孩子的病，我查了几本药书，搜集了好几个偏方，减了些又增了些，现在你再把这包药放进适量的麦麸和醋在锅里炒，后装进口袋里放在孩子的身子下边蒸焐，冷却后再放进锅里炒热，再让孩子脸朝下趴在上面。让孩子前后左右都蒸蒸。不要怕麻烦。能到明天早晨就没事了。”他安慰母亲一番后又拄着拐棍向门外走去。

那天夜里，我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已是第二天斜阳西下。我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五婶说：“嫂子，三子醒了！”

妈端着一碗饭走了过来，她一边喂着我的饭，一边说：“你这个小东西可把我吓死了，谢天谢地谢菩萨的保佑！”

过了会儿妈妈又说：“你不听话，我一夜没眨眼不说，害得你好婶子也是一夜没合眼啊。我转过头，看到五婶正眯着眼睛看着我……

在没事的时候，我总爱立在古溪边沉思，想着过去的往事。是古溪中的清流流走了无数人的童年，无数人的苍老。留下后人无限的思念。在古溪边，我似乎看到有一列看不到头的行人行列，在那列匆匆前行的人影中清晰的有我的同龄人有兄长、有父母，五婶，自然也有那位白发苍苍的丁老中医；再向前看去，在那列匆匆前行的人影中有我的祖父曾祖和我叫不出称呼认不出的陌生人影。他们正遵循着一条不可更改的途径走向着遥远，走向远古。

啊！那条令人缅思的古溪！

共 4645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古溪边的回忆，有美好，也有惊心动魄。那些淳朴的人们，在那条古溪边行走，他们慢慢的走着，一个接一个，遵循着一条不可更改的途径走向远古。那条古溪，承载着童年的记忆，也承载着凄楚的缅怀。作者语言平实，故事娓娓道来，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气息。很喜欢胡泸丹老师的文章，让人觉得很是亲切，就好像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欣赏了。期待佳作，问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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